粥融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

我终于吃到了我吃过最热的cp

呆在坑底超长待机

【叶王】自恋狂

• 对不起这次没让他们一来就热恋,咱们搞个先婚后爱

• word文档五号字写了十页

• 又名论求同存异方针的指导性作用。





不出意外地,王教授的办公桌上花里胡哨的礼物已经堆成了小山,一个印有浪琴标识的方盒子正从顶端缓缓滑落。

 

他想起柳非前几日在微信上缠着他聊天,从拿破仑法典影响瑞士民法,“不经意”联想到该国大名鼎鼎的巧克力产业。王杰希淡淡地回绝,别看现在叶修吃穿上折腾得活像暴君尼禄,然而比起银箔烫金线的皇家黑巧,那人更愿意往嘴里塞一颗旺仔牛奶糖。柳非呐呐地哦了一声,估计被自家老板颇为冷淡的态度弄懵了——老实说,比起平日要耐心许多,任由组员占用他的下班时间顾左右而言他——但结婚在即的人会用这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谈起自己的伴侣吗?柳非不明白。

 

大概最近惯是被人关心,王杰希反应得很快,用热情得几乎虚伪的,绝对非王杰希式的遣词造句,欲说还羞地暗示叶修在DR专柜预定了求婚戒指。柳非立刻语气大相径庭地“嗯嗯嗯嗯”。王杰希盯着漫长的“对方正在输入”,想也知道小姑娘在对面疯狂截屏,不禁嗤笑出声。对谁呢?大概是对他自己吧。

 

因为事情发展到眼下不尴不尬的状况,实在怪不到叶修头上。

 

他从书架和墙壁的缝隙间拽出一个灰扑扑的无印良品纸袋,半年前买办公用品送的。皱着眉头吹了吹灰,将称得上奢侈品的腕表、从礼盒看价格不菲的干红,还好不是雪茄的进口香烟等等,一股脑塞进去,险些撑破。他脑袋里飞速计算要给每人多少红包,算完了心里挺感动。当然,也跟叶修没关系。对手底下小孩儿来说,这些绝对是费心准备的大礼,抵得上一个月工资,但在叶修看来则完全不是回事儿。没办法,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嘛。

 

“你今天回家吗?”发送的瞬间王杰希就后悔了,知道自己浪费流量问了句废话,补充道,“最好回来,我们最后过一下流程。”

 

“你现在在忙吗”或者“可以吗”这种套话在两人定下的那一天起便在交流中绝迹。反正大局已定,对外的面子功夫随即省去。虽然老话“强扭的瓜不甜”犹言在耳,但若两人只要它在架子上坠着圆满又喜庆,没考虑从今往后只守着它解渴,那么这样的婚姻也谈得上得偿所愿。

 

就像小姑娘不知道Darry Ring大名鼎鼎的广告词——“男士一生只能定制一枚”——叶修无名指上正大光明套着为他自己挑选的小圆环,而放在丝绒盒子里,准备在后天赚足眼泪的,又是谁的“心意”呢?

 

这算什么事儿啊。

 

 

 

 

即使被提前打过招呼,到场的人数依旧超出叶修预期。

 

服务团队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一层层加座,好端端的草坪婚礼排列出领导讲话,一座难求的阵仗。叶修歪着头,越看越觉得像不要钱的露天电影开播前最混乱的十分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笑完才发现自己大意,正因没和王杰希搭上话而坐立不安的宾客眼睛一亮,不,简直是警报拉响。拖家带口就朝他的方向赶来。

 

入口槲寄生枝条下同时应付五六个人的王杰希如有神助地回头,匆忙从人墙里扒出条缝,赶在不速之客踏入叶少周身的安全区前成功拦截,同时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眼神。

 

警报解除,叶修承了他的好意,不得不做出点让步。从怀里扣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这代表他会去认真背稿子;竖起一根食指朝天,这代表他去后面安抚一下两家激动的高堂。王杰希认同地眨眼又点头,显示出近一个月来对他难得的满意。

 

 

 

 

气氛在“我愿意”出口的时候达到高潮。

 

几位长辈从牧师站上台的瞬间眼眶已唰地湿润,很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修寻思着怎么给自己妈打个暗号,说儿子一切都好全无性命之虞,此时此刻正跟你们的最心仪人选王杰希王教授步入幸福的婚姻殿堂。因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希望大家都笑口常开。

 

要让你们这么伤心,这婚结得不就违背本意了吗?

 

刚有点小动作,就被余光里的亲爸亲妈一个眼刀。叶修自讨没趣,只好抓着老僧入定的王杰希,努力挤几颗狐狸泪,挤眉弄眼过于夸张甚至一度惊起了老牧师的主意,好在慈祥的圣诞老人估计以为这就是华人欣喜若狂,一副“我了解,孩子”的无奈表情继续研究字小得可怜的圣经。

 

手心一疼,身边的“沉思者”在下狠劲拧他。

 

沉思者用低沉的嗓音威胁他:继续,用力,投入一点!

 

另一边,宾客们嗡嗡的“哎哟年轻人这时候都要抓紧纠缠,啧啧”,让叶修简直晕倒,想穿越时空把为了躲避闹洞房而选择西式婚礼的自己扇两巴掌。

 

或者,为什么自己要勇挑“浪子把头回,热泪洒现场,一滴敬明天,一滴敬过往”的复杂人设?

 

谁又能想到,王杰希表现“馅饼从天降,麻雀变凤凰,欣喜若狂,呆立当场”是如此的淳朴自然,用一副有君万事足的恍惚脸完美演出两人熬夜写的人物小传?

 

叶修不由怀疑和自己约定的,省心的生活搭档,是否会让他的婚后生活如预想般省心。

 

 

 

 

“很感人,完美。”苏沐橙站在门口的第一句就是发自内心地赞美。

 

叶修吹了个口哨,和客厅角落小工作灯下看书的王杰希碰了个杯,看得出两人心情,不,起码叶修心情很不错。

 

“沐橙来了。”王杰希点头示意,挺直腰杆,眯着眼睛摘掉鼻梁上轻度近视眼镜。不疾不徐地摞好手边资料,“你们聊,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叶修给他回了个笑容,他才匆匆转入书房。

 

苏沐橙看看茶几上只留淡淡酒渍的高脚杯,再瞥见小书桌上丝毫未动的那杯红酒,终究叹了口气。

 

 

 

 

她从第一次见叶修起就觉得这人有点怪。

 

那时叶修还只是叶修,名字除好听之外还没能让人瞬间联想到他那百年老树一样繁茂交错的家谱。叶修总是踩着自行车上下学,叶修坚持在唐人街打一个月晚工,叶修抠出衣柜里的存款赶州立美术馆的展出。他算得上自负,可也相信“才华是杀不死的,但无知却可能把它饿晕”。除去多长了点艺术细菌,他和千千万为知识勇闯美利坚的同龄人无甚区别。

 

不酗酒,不飙车,不遇挫就拉着狐朋狗友死亡金属。何况,连得益于先天优势而阅美男无数的苏沐橙也不能免俗地称赞他一句好皮相——脸上永远带着的三分恰到好处的笑意。投入时眉峰蹙起,专注的眼神下是荒野繁星。徒留一个供俗人观瞻膜拜,惊心动魄的侧颜。和苏沐橙交好的矜持的英国姑娘们都破了戒,粗鲁又直白地请求,说这东方美男子的床上只怕插满了万国旗,多她们也不多。

 

苏沐橙半推半就说大约如此,不过是哥哥的友人,考虑到中国人含蓄的性格,自己只能旁敲侧击。这一击便泥牛入海。

 

其实她比自己宣称的要多知道不少,每每被问到叶修相关就讲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安抚爱慕者躁动不安的心——比如,流连花丛是真的,温情脉脉也是真的;但他在亲密关系方面偏好Ganymedes(伽倪墨得斯)甚于Aphrodite(阿芙洛狄忒),比起招尽狂蜂浪蝶的薰衣草更似殒身之地才能长出的水仙花,这也是事实。

 

他总是笑意融融,遮掩了漂亮得不近人情的本质。

 

苏沐橙曾相当长一段时间担忧地注视哥哥和他的相处。她打心眼认为,和这样的人作伴,你可以在游艇上昼夜畅饮,证明“醉的本质是力量的增加与充满之感”;可以夜雨共登伽蓝寺,从霉苔处处,漆皮斑剥的墙角到暮鸦回翔的四方天空,参悟历史更迭的背影;可以谈星风朗月,谈权利更替,谈光风霁月的友情和锱铢必较的助力。但,若敢不自量力牵扯“爱情”,必是无可挽回地自取其辱。

 

好在苏沐秋人看着跳脱,隐藏的智力点却远超常人,为世界上所有甘愿两肋插刀的朋友们作出了好表率。即使中间隔个太平洋,也没阻碍纯洁友谊十年如一日的健康发展。

 

婚礼现场,苏沐橙尽职尽责将手机顶在头上为哥哥直播的同时,苏沐秋这个自封的老父亲情不自禁抹了两把欣慰的泪水,给铁瓷儿分十次发出共计666的红包意思意思,好似打赏一般喜欢的小主播,转手给王杰希来了个6666美金,以慰其劳苦功高。

 

等现场闹腾完了,兄妹俩在无人的假山后收敛了笑意,长得神似的眼睛里分明是难以开口的担忧。

 

 

 

 

中午刚下过行将就木的梅雨,后花园的新西兰有机土在四个小时后泡成了黑黄的泥汤子。

 

叶修刚从电视台回来。他虽然半路出家做起了买卖,但文学素养的丰厚老本还够再吃十年。样貌,气质,这些最骗人的东西硬生生为他在大众认知里树立了风度翩翩的儒商形象,少不得定期维护。

 

他本兴高采烈拖着摇摇椅,一看天公不作美,反而燃起了要将假期利用到底的决心。撑着大伞,夹着砖头厚的书,风风火火冲进四面漏风的户外露台。

 

是这样打算的没错。然而,他根本没有进入的机会。印着巨大logo的运动拖鞋陷在嘎吱作响的泥浆里,拔不出来。

 

叶修受到了惊吓。

 

露台里已经被一个人穿舒适睡衣的人先下手为强,哦,那大概是刚午睡完毕的王杰希。他斜坐在藤椅里背对着,袖子到手肘,垂着头专心致志拨弄什么东西。

 

本来容五六人绰绰有余的平台硬生生挤满毛茸茸的生物。

 

“这是……猫?!”叶修用力揉眼睛,雨水糊了他一脸。

 

王杰希还没习惯和别人生活在一起,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他吓得一抖,腿上的瘦长黑猫警惕地跃出了怀抱。他嘶了一声,赶紧查看被发力的后爪挠到的膝盖。

 

“这么多,方圆几公里的都聚过来了?宝贝们挪个地儿让爸爸进去,谢谢谢谢。别围着他一个人啊,啧啧啧,我包里也有……口香糖想吃吗?”叶修艰难地在王杰希对面落座,余光瞥见平台边沿三只大中小花猫齐齐向外仰头,惬意地眯着眼睛,伸出一截粉红的小舌头。一滴水珠落下,它们敏捷地接住,小心翼翼咽进嘴里。

 

“你专门拿过来的面包?我分点不介意吧?”叶修来了兴致,抬手掐掉长虫一样的全麦面包的脑袋,平台上躁动的毛球迅速收拢包围圈,全拿大眼睛谴责地瞪着他,有几个甚至毛手毛脚扒上裤腿,塌着腰来回打滚,风情万种地喵个不停。

 

叶修乐呵呵地享受殷勤,一只不落地投喂。队伍排着排着,眼前的毛茸生物撒着欢地哈气,毛尾巴甩得格外与众不同。

 

“老王你看,连狗都混进来了。唉,饿得都显骨头了,哪像我们家小点……”叶修唏嘘,抬头看有一搭没一搭回话的王杰希。

 

“这只不太对劲,应该是钻栅栏时被勾住了。”王杰希皱着眉头,轻轻扒开围巾里白猫沾满泥水的腹部毛发,出现一条不甚明显的褐红色划痕。

 

“看着不太好啊。”叶修看着他的表情斟酌地评价道。那可怜玩意儿窝在对方怀里有气无力地叫唤。

 

“刚下山就有一家宠物医院。”王杰希拿定主意,他向来雷厉风行,用围巾把白猫裹严实,“对了叶修,我的车借给小别去机场接人,能不能麻烦你……?”

 

嚯,真是稀奇。叶修纳罕,自己和王杰希同志关系升级以来,联系反而不如议婚前多了。他睡一楼王杰希住二楼,两层都有独立浴室和厨房,二楼的衣帽间也被改造成工作室,堆放着王杰希的手记和需要鉴定的文物。叶修因为出席发布会而曾想借王杰希领带夹一用,刚进房间,就被防弹玻璃里战壕瞄准器黑洞洞的枪口吓了出去。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活出了寂静岭表里世界的不相交。

 

叶修爽快地掏兜:“钥匙。车停在门口。哦,慢走,记得带伞小心感冒。”他真觉得自己贴心极了。

 

王杰希的笑容来了个急刹车。他接过钥匙似乎踌躇了一下,垂着眼睫拨弄着盾形车标不发一语。叶修也不知所措,捏着面包块来了个相顾无言。

 

外面的雨声大起来,仿佛沉重的背景音乐在卖力地烘托矛盾。

 

王杰希低低地说谢谢,转身就走,眼看就要穿过水帘洞。

 

“……等一下!”叶修福至心灵。

 

他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四下环顾,找到了来时的伞。

 

“雨太大了,我送你到车库……”叶修看着眼前素来冷淡的人浮现出笑意,扒拉着头发一声长叹,“算了,我送你到诊所。请吧同志。”

 

 

 

 

他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再被教育得秉节持重也不过堪堪成年,难得娇气妄为,得到父母许诺后抱回一只被兄弟姐妹踩到笼子角落的小猫。

 

他比功课更费心尽力,全情投入地养着那玩意儿。心里从未有过热切如此的保护欲,好像要跋山涉水达成一个难以企及的目标。离开家的那天,他执意将公务缠身的父母请到客厅沙发,请他们关照自己的宠物,并将他已整理好注意事项转交给保姆。父母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嘱托,笑着应了好,便匆匆转为叮嘱他的学业。

 

在一天的课业后,王杰希第一次迫不急待地想和家里通电话。他看着手机中接受到的照片,只觉熟悉得令人恍惚,小小一个,叫人挂念得揪心。他焦虑又深刻地意识到这只全副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自己手中的宠物,将陪伴自己未来的十几年。

 

又是第一次,和父母交流后没有鲜明的如释重负。

 

直到参加完比赛的某日,他拍过自己的获奖证书,却整整一天没有得到回复。

 

它大概是太想你了,在你去学校的头一周就从家里溜走了。杳无音讯的一周后,母亲解释,或者更像辩解。

 

是第六天。父亲一针见血地补充。

 

原来那些熟悉的照片本都出自他的手,他愤怒于疏忽,委屈于被辜负。他感到父母不断暗示,并期望他能自己肩负起这个失误的责任——就当吃一个教训,他们说。可王杰希知道,这毫无意义。

 

负面的情绪是如此失控,几乎压倒了其他。父母的愧疚也很快被消磨殆尽。

 

冷战与混乱后,一切都草草收场。

 

 

 

 

他要背负所有的责任。每一次抉择,无论是意外之失美中不足,或是天命至此人力不殆,他都要独自食尽苦果。海边沙砾一样无限的选择直指未来,生活变为暗藏陷阱的不归路,用心险恶,使他如履薄冰。

 

他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过火的词语脱口——“喜爱”,“渴望”,这些筹码太重。输了,将一无所有,回天乏术。

 

 

 

 

叶修在进门的一刻获得热烈的迎接。就算是低调,过了一个月,职员们都打听到了老板大婚的消息,一边喜气洋洋地和他道恭喜,一边拿眼睛来回扫视他,挤眉弄眼地笑。

 

陈果和苏沐橙上来交计划书,正巧撞见休息室的一场议论。

 

“一清二楚!脖子上一条挠痕,不深,情趣而已,又没到杀人夺家产的地步呢。”

 

“可惜,我那天跟张副总出趟差给错过了。听说那位看起来挺冷淡啊。花花公子和……高岭之花,搞半天是真爱?不不不,难道要一手扶贤后,一手幸佳人?”

 

四五个秘书、助理挤在咖啡机前,声音压低,语速极快,明显知识储备满到快溢出来。

 

两个美女副总目不斜视,打算给操心夺嫡党政的一派近臣留点面子。纵然他们都知道那条挠痕是一只缠人小妖精,泥球白猫的杰作。

 

“我看透了,他对我真没想法。”叶修告饶,“他确实在等我识相地提出开车送他下山。因为当初装修他建议换缝隙更小的木制栏杆,我那阵忙并购案没空,说我的房子我爱怎么样怎么样——害了一只小动物,他有仇报仇,说不定还在心里骂我没点AC数呢。”

 

“这次你们……是没有,以后呢。”陈果强忍着尴尬,半是建议半是担忧。

 

叶修长长地叹气,若有所思的眼神最终停在了家门钥匙上。

 

叶修字斟句酌将王杰希小时候的故事复述一遍,然后说两人实在南辕北辙。一个曾以东方哲学为专业,一个现在却以西方史学研究为工作,往大里讲,他们的精神文化和性格特质,或是传承了神秘苍凉,却不乏世俗的东方情怀,或是接纳了孤立理性,但谨守契约的西方人文。是与生俱来,是后天培养,是根深蒂固难以扭转。

 

“对王杰希这种人,你得按规矩来。以他的思维,估计会先罗列出和我在一起的一二三点优势,然后谨慎地接触,如果获得我的默许,而后才衍生无数充满个人因素的好感和期望。单纯的肉体关系,基本上宣告一个人在他精神世界永久出局。”

 

而叶修,也不稀罕二话不说就对枪的partner。天可怜见,知道他结婚,满世界的前男友都疯了似的打听他的联系方式,低声下气地只求道别。然而目前见过的六个都没安好心,伤情着伤情着,就想把人往订好的五星级酒店带。

 

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瞧不上。

 

事实是,他从王杰希堪称自虐的责任感中生出了一丝敬意——对方可以不照顾他的起居,但仍坚持着早餐做双人份的早餐;对方可以肆无忌惮地夜不归宿,但仍会在加班的夜晚发一条明知道无人应答的短信;对方可以对他的苦恼熟视无睹,但仍会尽他所能提供来自伴侣的帮助。

 

王杰希向他递出建立亲密关系的橄榄枝,一个恰如其分,且格外诱人的邀请。

 

而他,正以那个人的规则进行着游戏,用那个人的思维,猜测着那个人的好恶。他们会毫无悬念地变得相像,变得理解对方。

 

共情是沦陷的开始。

 

但仅是开始。

 

 

 

 

他和叶秋小时候调皮,去拨弄外婆老旧的缝纫机,半人高,脚踏板要小孩压上身体重量才能踏动。

 

缝制雪纺纱的9号针比普通缝衣针捆成一束还要粗,在夕阳的霞光里如贵金属般锋利又璀璨。他踮着脚,用手指感触令人头皮发麻的针尖,又用莹润的指甲盖轻轻敲击,发出如海滩细碎贝壳碰撞的脆声。

 

半悬的针尖猛地落下。

 

几丝猩红色的纹路在指甲下汇集,顺着开裂的指甲盖冒头。很快,像吹起的泡泡,聚积,膨胀成摇摇欲坠的圆润血珠。

 

他纹丝不动,笔直地伸出食指,如同观赏一枚镶在指甲上的小钻石。亮晶晶的血滴越积越多,终于没稳住身形,顺着掌心,手臂,手肘,滴落到地上。

 

背景音里有人发出了尖叫,从机器下钻出来跑掉。

 

叶母刚被哭哭啼啼的弟弟吓得撞开门,就看到大儿子专心致志用餐巾纸沾吸着血迹。白色纸巾上,鲜红色圆点均匀分布。大小一致的圆形,疏密有度的排布——那简直是他作的一幅画。

 

不过,针头上的一抹异色不是黄金,而是腥气十足的锈迹。叶修直到挨了一针破伤风疫苗才呲牙咧嘴地明白。

 

 

 

 

“组长,要不安排个人和您一辆车?”高英杰急切地从出租车窗探头,里面几个用蛋糕在K歌厅包厢互相攻击的人已经睡着,“您家太远了,喝醉了不方便……”

 

“你也知道远,怕是回来就不方便了。”王杰希替他关上副驾驶车门,“记得有事儿发定位,紧急联系人设好。”

 

他靠在路灯上面不改色地闭目养神,欧洲二战各国教育制度考察项目完结,大家都玩疯了,现在肚子里一杯碳酸饮料一杯谷物发酵物,酸酸甜甜搁胃里扑腾。不知过了多久叫的车到了,闪着大灯催促人上车。

 

司机年纪估计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背已经微驼。听到了王杰希报出地名,直拿眼睛瞥他。他感到一阵不适,甚至模模糊糊打开紧急联系人,却发现一片空白。

 

同事常说王杰希性格里怕是有极其神性的部分。他对待羽翼下短暂受庇护的人体贴入微,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在所不辞。就如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那个高尚热情无处安放的女人:我将仅仅充当使他幸福的工具,而且以此终我一生,至死不变。

 

站得够近的人几乎都被这样充满牺牲情怀的光圈保护过,故而生出了除感激以外近似无条件的信服。就像微草的组员甚至将紧急联络人统一设为王杰希,仿佛他换了个姓变成都教授,能拍停失控轿车救人于水火。

 

王杰希被他们磨得没办法,紧急联系人的位置组员们一人一月地占有。不过结了婚,大家摸不清叶老板的脾气,以为这位置非他莫属,便识趣地避嫌。

 

车出了市中心,公路上的大坑让出租车一抖。王杰希下意识啧了一声。

 

“小哥自己没有车?你家这条件,不会吧?”司机面子挂不住,忙找话题。

 

“有,被借走了。”美国来的团队还往座椅缝里掉了不止一块儿臭豆腐,他干脆来个大清洗。

 

“跟朋友玩喝酒了吧。这么晚没女朋友体贴一下?”司机又歪进一个坑。

 

王杰希不晕了,但眼前一片朦胧。故伸出左手手背比划,简短道:“他等会儿来接我,小区你进不去。”

 

司机噎住,半天才嘀咕道,“这个点,有人接早来了,怕是等不到你老婆了吧。”

 

这话问得直戳心窝。他眼前一片斑斓,跟回放走马灯似的。王杰希本来没通知人,就是怕对方说出“你快去附近4s店提辆新车,情人节快乐”这种笑话。喝醉的人抗打击机制减半。他迟缓地想,叶修打算用持久战拖死他,也不给个痛快。他等得到那一天吗?怕是不能够了。

 

“停车,我要吐了。”他冷冷道。从钱夹里掏出两张红的,不留力气地拍在中控台上。

 

 

 

 

叶修在家里等得望眼欲穿,连熊猫频道都调了静音。

 

他们冷战了两个月,起码王杰希会这样认为,趁此机会叶修终于开始清理自己的烂账,该送出国的送出国,该糖衣炮弹的上糖衣炮弹。本来走情深不寿人设的妖怪全脱了画皮,谈条件精明得像个征战商界的霸总。

 

王杰希同志居然是个难得的老实人,虽然只限感情方面。

 

现代社会——叶修承认这是个俗套的开头——感情的约定失去了本身的价值。背弃承诺的一方不再受到谴责,反而是受害者的眼泪更具屈辱的意味。几十年前,连叶父都给叶母抄写过“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吓得人隔天就眼泪汪汪地和他共走红地毯。现在,就像叶修决定结婚前一天晚上抽了整夜的烟,烟灰不小心掉在生熟掺杂的宣纸,灼穿了“白首相知犹按剑”的立刀旁。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怪不得哪一个人,不过是自私的天性作祟。贪婪于激情来时迸发的火花,却没有为相守妥协的毅力,看似给了所有人机会,但谁都没有真正拥有机会。无论什么文化的现代浪漫主义都鼓励大众,我们享有有一个潜在的,最特别的人来让我们完全幸福。然而在现实中,我们接触无数陌生人,最终只能无奈接受一个在某些方面很好,在其他许多方面难以相处的人——与宏大的最初愿望相比,这真是场灾难。

 

这不是标准答案,却是已知的最优答案。

 

叶修意识到,也许自己一开始就没错,只是沉溺于一个希望渺茫的梦想。

 

渴望痛苦的,不祥的,令人动容的,摧毁生活的,无与伦比的爱情。

 

曾经是的。不过,既然他已是一个圆满的完整个体,又何必舍生忘死求一个似是而非的“另一半”?核聚变的太阳也难逃衰变为白矮星的命运,明知道那通向黑暗的毁灭,何必开始。

 

叶修把头埋进手心里,半晌,起身换上风衣。

 

 

 

 

开出大约八分钟的车程,他就看到王杰希坐在半山腰防护栏上直喘气。

 

凌晨最浓重的夜色下,昏暗路灯的映照里,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成为光与影的分割线。

 

王杰希身后,有低处市中心不灭的万家灯火,头顶,是流光溢彩的漫漫银河。

 

 

 

 

那些逐影随波的浮水,终将奔向同一片汪洋。

 

 

 

End.

部分有引用,如“ 渴望痛苦的,不祥的,令人动容的,摧毁生活的,无与伦比的爱情。”原句为 "I want painful, difficult, devastating life-changing extraordinary love. " 有修改。


终于写完了。明明是呆在家里的一个月反而比在校更忙了,无论藏在家里哪个旮旯角都有人用微信把你抓出来。因为眼睛太差加上电子产品使用过度,这个月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感到很愧疚。

 

另外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一篇短片悬疑故事,好像是日本的?大意是一个人被预言会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他处处小心避过了许多危险,最终要乘坐飞机离开。去机场路上目睹一起车祸,登机后相邻座位也少了一位乘客。最后揭秘他失去了自己未来相伴一生的爱人。

 

哎我记得以前有人和我讲过……我真的好想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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